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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，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吗
叶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，就是真正叫声妈妈
“昨天晚上，我又梦到妈妈了！”叶子坐在我面前，怯怯地看着我，小声说道，手里我送她的蛋糕几乎捏成了一团渣。那一刻，我心里的某处仿佛被某种锋利击穿。我抬头，用力深呼吸，想极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。因为我知道，“妈妈”这个词，对于这个9岁，性格略微有些内向，无辜的眼神里会经常流露出惶恐神情的小女孩意味着什么……叶子是衡阳市春天服务中心名孤残儿童中的一名，采访叶子之前，衡阳市春天服务中心负责人CICI向我讲述了叶子的故事：“９年前，一个冬天的晚上，有人把叶子送到福利院。她因为肌张力障碍，至今无法正常行走。刚来的时候，她奄奄一息，脸色青白，呼吸困难，全身长满烂疮，一身恶臭，我们都以为她不行了。但是最后她挺过来了，今天你还可以见到她，本身就是一个生命的奇迹。”“她没有姓名，没有生日，没有父母，就像一片无依无靠飘在风里的一片叶子一样，所以，我们都叫她叶子……”CICI淡淡笑道。
“叶子很多次梦到她的爸爸妈妈，越长大，梦见得越多。其实她根本记不起爸爸妈妈的样子，但她却知道“爸爸妈妈”意味着什么，这可能也是人类的一种天性。对于她来说，爸爸妈妈是最大的梦想和奢侈，可我们都知道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其实（希望）蛮渺茫的……”“有很多次，我问叶子：‘在梦里，妈妈是什么样的？’她总是想很久，然后很小声地告诉我‘我忘了……’”
“还记得在叶子５岁的时候，有一次，我告诉她，要努力做恢复训练，当有一天，她能够和正常人一起走路的时候，妈妈就会来接她回家了。那时候，我记得叶子一脸困惑地问我：‘为什么我能走路了，妈妈就会来接我’，我……”
说到这里CICI哽咽了，我亦无语凝噎。
“爸爸妈妈”，本应该是人世间最温暖的词，但为什么，此刻却透着人世间最无奈的残酷。
这个世界，每个生命都应该生来平等，并无高低贵贱，而命运却从不公平，它将这些并不完整的生命无情残忍地抛离于仿佛另一个世界。
他们是真正的弃儿，残疾的弃儿！就如同叶子，没有姓名，没有生日，没有父母，也没有身体的完整。
襁褓之中的叶子由死到生，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；而真正叫一声“妈妈”，这个简单的双音节，对于叶子来说，则需要一个命运的奇迹……
CICI平静下来自己的情绪：“后来长大了，叶子就不再问‘为什么’了，只是很努力地做恢复训练……她心里有希望……”
“那如果真有一天，她真能康复得很好，那时候我们还找不到她父母，怎么办？”
“……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……他们中很多人——你别看他们小——他们都很聪明，他们其实心里知道，他们的父母已经遗弃他们了……他们知道，但不愿意去真正相信，他们依然希望着，每个人都活在这种希望里。”
我也有一个４岁的孩子。
为人父母者，孩子永远是心中最柔软的方寸。
我记得，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时，当他看不到爸爸妈妈时，他会很害怕地放声哭泣；等孩子会说话了，孩子说得最多的，就是在没有见到妈妈的时候，问我：“妈妈呢？”在没有见到我的时候，问妈妈：“爸爸呢？”在他幼小的心里，“爸爸妈妈”的陪伴是生命和成长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安全感，这是孩子的天性。
当孩子淘气时，我生气时曾经愚蠢地吓唬他：“你要是再不听话，我就把你送走，不要你了，我没有你这样的崽崽。”孩子就会害怕地哇地一声哭出来，又极力压抑着哭声安静下来，乖乖地，安静地坐着，眼里带着祈求的泪花看着我，让我心痛。
也许他根本无法想象，没有爸爸妈妈的世界将会是一种怎样的颜色。而现在，我眼前的叶子还有春天服务中心的这一百多位被父母遗弃的孩子，对于我们这些在静好岁月中安然成长的家庭来说，我们无法想象，他们的世界是怎样的颜色？我也无法想象，如果他们中的一位是我的孩子，作为遗弃他们的父母，在做出人世间最残酷艰难，最无可奈何的选择后，在余生岁月里，我怎样去真实面对自己的内心拷问……
“安安四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，那一刻，她哭着叫了一声‘妈妈’”
“在我们衡阳市春天服务中心，有一个叫安安的孩子。因为患有先天性的脊柱裂，才几个月大，就被父母遗弃了。我们一直以为，除了脊柱裂，她应该还有别的疾病。因为一直到四岁，她都神情呆滞，一声不发，不哭不笑。”
“我们本来以为，她有先天性听力障碍，或者脑部疾病，带她去检查，都很正常。”“在安安四岁时候的那个冬天，因为脊柱裂，她的下半身没有知觉，不能活动，她的腿上长了很严重的冻疮，已经开始溃烂了。”
“医院治疗，从中心专门派出一个阿姨去照顾她，帮她按摩双腿。那年冬天很冷，晚上阿姨就抱着她睡觉。那天晚上，四年都几乎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的安安，突然哭了起来，叫了一声?‘妈妈’！安安在阿姨的怀里整整哭了一晚……”
“从那以后，回到中心以后，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了。我们这才知道，安安之前之所以不哭不笑，是因为被父母遗弃以后，她对这个世界开始抗拒和敌视……”
“这些孩子，你别看他们有着不同程度的身体残疾，可是，他们中很多人智力是完全正常的，他们有着和平常人毫无区别的喜怒哀乐，爱恨情仇。”
“你看安安，她被父母遗弃的时候，才几个月大。按照常理，两岁之前的孩子是没有形成系统记忆的，但是安安应该是有的，至少她能够记得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。在她的人生里，还不懂得什么是爱的时候，就已经先知道了什么是恨……”
“现在衡阳市春天服务中心的做法，就是家庭式管理，你看到我们的孩子的房间，有客厅、卧室、厨房、厕所。我们就是想给他一个家的感觉，可以一直安心地住下来的感觉。”
“他们身体上的残疾，可以通过康复训练慢慢取得进步和成果，而他们心理上的残疾，只有通过爱，通过对他们的尊重，让他们感受到，他们并没有被真正遗弃，他们不是弃儿，他们也可以有家，有亲人，在将来的某一天，他们一样可以重新走进社会，重新走进普通人的世界，过着普通人的生活。”
“就像安安，在她14岁的时候，她被领养了，重新回到了普通人的世界。她的养父母很喜欢她，她过得也很开心。”
“她也会时不时来到中心看看。在这里生活了14年，这里已经成了她的娘家，她舍不得照顾了她很多年的阿姨，舍不得朝夕相处的“兄弟姐妹”们。
你看，爱是真的是可以改变生命，改变命运的。”
CICI：“我们把他们组成一个个家庭，有专门的人员和义工就像家长一样，和他们玩耍，给他们洗澡，做饭，做着部分本应是父母该做的陪伴和责任。”
我问：“他们现在最需要怎样的帮助？”
“现在一说到慈善很多人第一反应都是捐钱，捐物。这些当然重要。就像我们春天服务中心，现在条件还不错，就是来自于政府的支持和社会的捐助。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。他们不需要社会的怜悯，他们最需要的是尊敬与爱。把他们当成一个正常的生命那样去尊敬。”
“他们知道他们和普通人不一样，所以，他们内心特别敏感，容易受伤。对于他们，最缺的不是爱心捐助钱和物资，而是‘爱’。那些为他们服务照顾他们的人，和他们朝夕相处，其实特别不容易，如果不是真正的爱，是很难坚持下去的……”
我问CICI：“在这里你干了多久？”
CICI说：“我其实时间还不算长，也有好几年了。”
“苦吗？”
CICI笑笑：“苦，也不苦。有的志愿者，在这里，干了15年了，没拿过一分钱报酬，自己带钱来做服务，从25岁一直做到40岁，把最好的时光都留在这里了。
很多人可能不能理解。之前你问过我，在这里最让我感动的故事是什么？我们的感动可能和其他人不一样。很多人看这帮孩子——他们的感动——可能会为这些孩子的不幸而流泪。我们不一样，我们最大的感动，是看着这些孩子在我们的关怀下，一点点地进步，看着这些孩子，一个个从小孩子变成大孩子；从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儿童，慢慢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承担起自己的未来，这才我们最大的感动。”
就在这时，窗外响起了音乐，很欢快的《红豆进行曲》，Cici告诉我，这是春天服务中心每天的做操时间。
我起身看向窗外，春天服务中心一些孩子在操场上，欢快地随着音乐蹦蹦跳跳，有的专注地随着音乐打着节拍；有的扶着立式轮架，肆意地笑着……我抬头望向天空，清爽的秋日，天气很好。
落日的金黄洒在操场上，特别温暖，风里有着稻香。这一刻，我突然意识到，我们同处的这片天地，原来如此温暖宁和……
文中所涉及的未成年人姓名均为化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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